练建安小小说《纸花伞》首发于《短小说》2010年第12期

2010年12月 暂无评论
2010年12月:

练建安小小说《纸花伞》首发于《短小说》2010年第1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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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“千祈莫碰纸花伞(女人)”。

  千祈,客家话,就是普通话“千万”的意思。

  纸花伞,也就是戴望舒《雨巷》中描写的油纸伞,有梅兰竹菊一类图案,叫成了纸花伞。江南岭南多雨,绵绵不绝,持纸花伞的女子袅袅婷婷。因此,纸花伞很女性。很多时候,成了风流女子的代名词。

  “千祈莫碰纸花伞”的意思就非常明白了。

  这句话是闽粤赣枫岭寨的谚语。这个谚语常常挂在老人的嘴边,这个谚语可以说是九叔公以生命为代价换取的。

  九叔公那时还年轻,二十出头,魁梧、英俊、聪慧,还很善良(刚才说过九叔公刚二十出头,我们暂且叫他阿九好了)。那年头,来提亲的四乡八邻媒婆踏破了我家族古寨堡的门坎。

  终于,阿九相中了陈家庄的赛银花,问名纳彩什么的礼数都顺顺当当做好了,当年中秋过后迎娶。

  这赛银花她爹是个了不得的人物。八百里汀江韩江水路上都有他的人;他家的山林木头,“比全县人家的竹筷子还多。”有人暗地叫他土霸王,更多的人当面叫他陈大善人。总之,民国年间的历任县长,上任的三件大事之一,就是来陈家寨拜访他。

  这赛银花呢,是陈家八虎的九妹。说起来也怪哉了,八虎个个满脸横肉,独独这九妹貌美如花。因此,乡人齐唤赛银花。

  阿九排行第九,赛银花排行第九,而且是同年同月同日生。博友们,您说这是不是缘份呢?

  话说有一日下雨,赛银花持纸花伞在泥泞的山路上独行。为什么独行,没人知道。一阵狂风,纸花伞吹落山溪。阿九恰好访友归来,喝高了,虽看不清美女,却看不惯女子淋雨。见状,将自个的斗笠扣在赛银花头上,下溪捞来雨伞,取回斗笠走了。赛银花记住了阿九。

  后来,就有媒婆来枫岭寨我家族提亲。后来,阿九就去偷看赛银花。咦,好像在梦中见过,很亲切,很怜爱呀。阿九应了婚事。

  八月秋风渐渐凉。转眼到了八月,八月的闽西,可是最美丽的时节了。山上,五彩缤纷;清溪,游鱼可数;梯田,秋禾收尽,禾田鸟雀纷飞;天空,碧蓝,高远。

  我家族枫岭寨的阿九“放木排”后溯韩江汀江归来,闲了几日,很是无聊,和家里人打了声招呼,扛起锄头锄梯田去了。

  我家族的梯田很多。阿九这次去的是湾尾角,汀江岸边的湾尾角。

  我们知道,阿九很魁梧,健壮,几袋烟功夫,在二三十丈长的梯田里锄了个来回。

  顺便说几句,我家乡梯田,形状不规则,大的像操场,小的像木勺、斗笠、蓑衣,很多梯田牛上不去,要靠锄头。锄头重量一般是三斤半,客家人叫镢头,这可是中原古音。我回乡务农时,扛过几年三斤半,感觉最深的,这是力气活。

  话说阿九锄了个来回后,直起身擦汗。噢,对了,他的汗巾就绕在头上,像《地道战》《地雷战》中的农民。他是光着膀子的,汗水在他宽厚的脊背上淌成了条条小河。

  这时,他听到了吃吃的笑声。定睛一看,一位持纸花伞的妙龄女子亭亭玉立款款而来。她的身后,是汀江湾尾角。湾尾角柳树上,系着一条小船。

  阿九不笑,用力锄田。

  “阿哥仔,讨口水喝。”

  这女子走近了,说话了,语调(话尾子)很是恬静、温柔。

  “田头,自家喝去。”

  阿九哥头也不回,锄地。

  “阿哥呐,水好甜哪。”

  女子又说话了。

  “甜?甜就拿去。”

  不知怎么回事,阿九丹田上下一阵阵燥热。

  “哎,莫敢呐,多喝一口好了。”

  又是柔柔的声音,像是一根鹅毛在耳朵边撩拨。

  说话间,一阵乌云飘来;接着,起风了;接着,大雨倾盆。

  荒山旷野,四处无人家。阿九和女子只得一路奔逃到小船上躲雨。

  小船很干净,很舒适。空无一人。不,现在应该说有两人。

  雨打竹篷,砰砰作响。

  雨脚如麻,遮没了远山近山。

  女子拿了一条粉红的香甜的干毛巾给阿九。

  阿九很不好意思,因为,刚才说了,他光着膀子。

  阿九很健壮。

  漂亮的女子和健壮的阿九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会发生什么事呢?

  总之,该发生的都发生了。

  这场豪雨,持久了一个多时辰,阿九他们的梦也就做了一个多时辰。

  雨停了,阳光斜照。

  上游飘来了黄浊的水流和残枝败叶。河水开始上涨。

  阿九羞涩地一笑,跳上岸去。

  刚上岸,船就移动了。

  女子说:“阿哥仔,去梅州城吧,钟神医能帮你。”

  后来,阿九,也就是九叔公一夜之间在我们家族消失了。

  阿九消失后,传闻很多。较一致的说法是,那女子是麻疯女子,陋俗说是交接的人越多,病愈得越快,从汀州一路下来,船出潮州,也就差不多了。

  还有人说,陈家的一位兄弟不乐意阿九,收买了那女子来害他。

  不管怎么说,纸花伞是碰不得的。“千祈莫碰纸花伞”成了谚语,成了一些族群的记忆,成了戒律。

  农耕时期的一些痛苦一些浪漫和一些辛酸,都翻过去了。

  朋友,现代社会,还有没有类似的“纸花伞”呢?或许有,或许没有。

  上世纪七十年代后,有村人去粤东名胜某山上香。那人说,有一位九旬高僧酷似我堂兄建雄他五爷,也就是说酷似咱们家族中人。他会不会是阿九——九叔公呢?

 

 原载《短小说》2010年第12期

《小小说月刊》2011年第4期选载

《小小说选刊》2011年13期选载

参考阅读:

练建安,闽西客家人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福建省传记文学学会创会副会长,福建省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,《台港文学选刊》(福建省一级期刊)主编。出版有《八闽开国将军》《千里汀江》《鸿雁客栈》等作品集,多篇小小说作品连续多年入选全国31个省区市重点中学高考模拟试卷,曾获中国新闻奖副刊编辑奖、中国人口文化奖、华东地区优秀期刊编辑奖、福建省优秀文学作品奖、福建省图书奖、福建省重大文艺创作项目库最佳影视剧本奖等奖项。2024年3月,获第十届小小说金麻雀奖。

 

 (作者授权发布)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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