练建安小小说《窖藏》首发于《福建文学》2017年第2期

2017年2月 暂无评论
2017年2月:

练建安小小说《窖藏》首发于《福建文学》2017年第2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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悦来客栈。这样的客栈到处都有不是?这一家,在汀江中游的大沽滩。

八百里汀江南流闽西粤东,出汀州,经武邑,过杭川百十里外,就到了大沽滩,下行不远,是一百年后将被淹没在水底的河头城,河头城之下,石市、茶阳镇之后,是大埔三河坝,汀江、梅江、梅潭河汇聚成了韩江。

大沽滩是杭川中都古镇水陆码头,人货辐辏。悦来的客栈规模最大,二进三十六间客房,楼高三层,青砖黑瓦,临江,风景好,推窗,但见白帆点点,往来穿梭。

客栈老东家是邱泰昌,木纲行商人,发了财,起了“九岽屋”,还从潮州人手里盘下了这家客栈。

老东家泰昌的满女嫁到武邑象洞墟去了,一年后生了“双巴卵”。做过周了,路近,泰昌和大婆带着幼儿鞋帽衣物去做客,归途经山子背,就遇到了一伙持刀蒙面人。危急关头,有壮汉挺身而出,扁担呼呼响,打跑了劫匪。

这人是挑担行长路的,姓练名金旺,早上挑米下广东石寨,无货上行,空肩归,路上就遇到了这档事。

泰昌问金旺一年赚多少银两?金旺就笑了,说挑担的,混碗饱饭就行啦。泰昌问他愿不愿意留在悦来客栈扫地,管吃管住,一年开二十两银子工钱。金旺想了想,就爽快地答应了。

山子背故事,悦来客栈无人知晓。金旺勤快,鸡啼起床,先把客栈门前的一条百十米长的青石板路扫得干干净净。半上昼,客人起床了,再扫院子内的。客栈的力气活,随叫随到。

店小二叫阿宝,是老东家的堂侄儿,是个“人来熟”,嘴杂,有事没事的,爱粘金旺。

金旺扫地,很有章法,时快时慢,或左或右,竹扫把在他手上,像是一根鹅毛似的。奇的是,地面坑洼,他扫把一次过,再挑剔的人,也找不出半点拉杂。

通常,金旺扫完地,洗漱,抓几个铜板,就到大碗茶楼去。他的早饭是三个大肉包,一壶茶。老东家说,你一年挣不了几个钱,爱喝茶,就算在俺名下。

早上,金旺又出去了。阿宝摸到大门角落,掂量掂量竹扫把,沉沉的,险些拿不动。摇摇,沙沙响,竹节里灌注了铁砂。阿宝有分寸,不说。

客栈按季发薪水。夜晚,阿宝拎了坛米酒来串门,找金旺喝酒。金旺拿出了一包五香牛肉干。大碗喝酒,喝得差不多了,阿宝凑近金旺说:“哥,俺和您说一事。”“你说。”“春香楼来了几个新鲜的,嘻嘻。”“嘭!”金旺将酒碗往桌上一蹲。“啊,啊,忘了关店门啦。”阿宝溜了。

转眼到了腊月十六,过年气氛浓了。老东家设晚宴,请来众伙计。这就是闽地习俗“尾牙宴”了。酒席上,鸡头正对着帐房先生,老东家又将一块鸡腿夹在他的碗里,说是辛苦了。帐房先生强颜欢笑。他明白,按规矩,他被解雇了。

次日晨,金旺刚抄起扫把,阿宝就粘了过来,悄声说:“帐房先生,昨夜就走了,说是短了银子。”金旺不搭理,阿宝一脸诡笑:“他,他是老板娘的表哥,表哥哦。”金旺盯了他一眼:“闲嘴咬鸡笼!”

老板娘是老东家的小妾,在潮州做生意时带回来的,叫银花,大婆说她是“狐狸精”。银花后来生了个带把的,起名文龙,上蒙馆了,平日里就和娘亲住在悦来客栈。

开春的一天,文龙半夜闹肚子痛。银花拍门,金旺二话不说,背起文龙飞奔“悬壶堂”。小华佗问诊施药,文龙当即就不喊痛了。小华佗捻着花白胡子说:“银花呀银花,幸亏你这伙计跑得快,迟几步,嘿嘿,就难说啰。”

老东家特地提了一坛全酿酒,送给金旺,说,金旺啊,好,好,俺不会看错人的。

悦来客栈人来人往的,被褥是一天一换。这就雇请了本地张二嫂洗晒打理。张二嫂人高马大,脾气也大,手脚却麻利。只要是晴天,日见她在井台边提水,洗洗涮涮的。一个上午,白净的被褥就挂满了整个庭院。

金旺扫地,一身臭汗的。换下褂子,自家去搓洗。张二嫂搭眼一瞄,装着没有瞧见,一句客气话也没有。

这天上午,阳光暖洋洋的。银花歪在柜台边嗑瓜子,扒拉着算盘,啪啪响。她眼尖,看到金旺端着满木盆衣物往井台边走去。

“金旺,你过来!”

“哎,叫俺?”

“过来。”

“哎。”

银花叫金旺把木盆放下,说,这些活,叫张二嫂干就是了,一个大男人,怎么好意思抢女人的生意呢?金旺脸红耳赤,不好还嘴。

汀江日夜流淌,日子就这么不急不慢地过去了。

金秋九月,客栈庭院的柿树结满了红艳艳的果子,落叶遍地。

昨日,入住了一位赣州客商。他招呼伙计抬入了十二箱重物。客房彻夜亮光,一大早,他们结账走人。

金旺晨起扫地,帮苦力搭了把手。客商咳嗽一声,伙计头目就推开了他。这个早上,金旺手脚慢了些,扫好地,差点错过了大碗茶楼的头笼包子。

夜晚,阿宝老辗转难眠,就起床摸到金旺的房门,轻敲,低叫,无人应答。竖耳听,没有动静,往日的如雷酣声呢?阿宝蹑手蹑足缩了回去。

一夜无话。

第二天,整个古镇都沸腾了。说是那个赣州客商不是客商,是当大官的,致仕回家,带了十二箱金银珠宝,一路小心翼翼,日宿夜行。不料,昨夜船过七里滩时,被打劫啦。汀州府捕快,全体出动搜捕。

洗漱毕,金旺请阿宝一同去大碗茶楼。阿宝很兴奋,一路上连蹦带跳、喋喋不休的。

大碗茶楼颇热闹。一壶茶二碟六个大肉包端上来了。阿宝举筷,左肩被拍了一下。抬头,就看见一个大汉,刀疤脸。他说,借一步说话。

阿宝随刀疤脸坐到另桌去了。

“这位小兄弟,寨背人么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老父篾匠,老娘做媒婆。”

“是啊,咋啦?”

“家有小妹,送张家寨做童养媳啦?”

“咋啦?”

“没啥,随便聊聊。”

说完,刀疤脸也叫来一壶茶、三个大肉包子,不再理睬阿宝了。

阿宝嘟嘟囔囔回到金旺桌边。金旺头也不回,筷子指向大肉包子,说,趁热,趁热吃。

三天后,金旺来“九岽屋”找老东家,说是想回老家了,要辞职。老东家说,回家,随时都行。蔽号有啥事对不住你的吗?说说。没有,哦,工钱好商量哪。话说到这里,金旺就不好再说什么了。

转眼到了重阳,当地客家习俗要尝新禾打糍粑。九日上午,庭院柿树下,洗净了石臼,端出了蒸糯米饭。金旺和阿宝一左一右挥动木杵,起起落落。同样一右一左搅动石臼中糯米饭的,是银花和张二嫂。

“嘭……嗒。”

“嘭……嗒。”

热气腾腾的糯米饭散发出诱人的清香。

“嘭……嗒。”

“嘭……嗒。”

热气腾腾的糯米饭在竹板的搅动下,袅袅嫩嫩,洁白如玉。

金旺扬起手臂时,一不留神,手背碰到了银花的胸部,春光乍泄。

“哇啊!”张二嫂高声尖叫。

银花羞红了脸。

金旺愣怔片刻,扔下木杵,拔腿就跑。

银花追出门去:“金旺,金旺哥,回来,你回来!”

金旺跑远了,没有回来。

老东家闻讯,叹息着摇了摇头。年底,叫人挑了一担米粄和油炸豆腐,连同剩余工钱,送到了金旺家。

十年后,金旺发了,娶妻生子起大屋。

乡人羡慕他行了好运。传说,他在汀江边做工时,半夜推窗看江,他看到了月光下一匹白马在江边奔跑,一闪而没。他跟踪过去,就发现了数不清的金银珠宝,他发现了古人埋下的“窖藏”。

 

 原载《福建文学》2017年第2期

参考阅读:

练建安,闽西客家人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福建省传记文学学会创会副会长,福建省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,《台港文学选刊》(福建省一级期刊)主编。出版有《八闽开国将军》《千里汀江》《鸿雁客栈》等作品集,多篇小小说作品连续多年入选全国31个省区市重点中学高考模拟试卷,曾获中国新闻奖副刊编辑奖、中国人口文化奖、华东地区优秀期刊编辑奖、福建省优秀文学作品奖、福建省图书奖、福建省重大文艺创作项目库最佳影视剧本奖等奖项。2024年3月,获第十届小小说金麻雀奖。

 

 (作者授权发布)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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